— 珠珠爱宁宁 —

《颙琰家快乐的地府生活》

第三章

禧恩起了个大早,在庭院里练剑。这地府里没有日月星辰,只有一犀微弱的光芒穿过地表,层层透来,只漫成阴沉、猩红的天幕。

但这完全不妨碍禧恩继续显摆他一身的疙瘩肉。在哪儿过不是过?禧恩向来只享受当下,连下顿饭吃啥都不是很介意,当然,吃完就忘。那阳间曾沐浴着太阳的肌肤泛着古铜色,高耸的胸膛坚挺有力,此刻停留在他三十多岁最是最精壮的年月,更是容光璀璨,令人艳羡。

人死后,中阴身游荡在三界的夹缝,会展现生前最难以放下的身体状态。受迫害者满心怀揣那痛苦的回忆,肢体残缺,衰休可悲;恋慕容貌者心心念念自己最美的年华,一缕幽魂如枯木逢春,再出新芽。

地狱之怪,九界之妙,非文足绘。

应观法界性,一切唯心造。

直到他们在审判之后,定了出路,才会或投胎重造,用一新皮囊;或常居地府,长久地驱遣着这一世熟悉的老容器。


一把骨剑呼呼作响,一树鲤花落沓蜿旋,金红的花片五彩斑斓。透明的汗滴顺着那飒飒英资甩出一把残影,在地板上摔起个利落的香瓣。旻宁站在门槛上,几乎看得痴了。禧恩健美的身子处处氤氲着男子汉的气魄,叫人看了只旋入一片美好的憧憬里来。

恍惚间回到他们少时驯马,禧恩总挑那最烈的几匹,然后纵情驰骋在辽阔的草场,像一只自由的雄鹰。

后来旻宁去边关劳军,禧恩从营地里奔迎出来,哥俩竟是并肩飞驰了数十里,一路欢声笑语,连空谷都记得。

旧事翩翩浮起,在眼前聚成一片蝴蝶,星光闪闪,倏忽千变,旻宁像是醉了,笑得柔情款款。

直到看到颙琰冷着一张脸,正盯着自己。

“……阿玛,早。”旻宁低着头,囔囔嘟出几句怯生生的问候。

太不像话了。颙琰看了旻宁那傻子一般模样,又睨着禧恩光裸的上身,汗水津津。

有伤风化,成什么体统?!

禧恩慌忙拽了早就挂在树梢上的上衣,胡乱穿了穿,小跑着过来,“给皇伯伯请安,皇伯伯吉祥。”

脑海突然就划过禧恩跟诺敏相互殴打的画面来。那时候禧恩才十五岁,按例岁末考校拳脚,不知怎么的,俩小子在众目睽睽下玩了命似的互殴起来,差点把诺敏门牙给打掉。淳颖吓得惊魂不定,禧恩缘是他最宠的儿子,这下冲撞了皇子,天子该怎么降罪?颙琰又能怎么怪一个小牛犊一样的侄子?只能罚他洗了七天的马。后来颙琰在民间的耳朵来报,说听得不少风言风语,京城谣传四贝勒和贝子是为了争一个小娘子大打出手,叫颙琰气得吹胡子瞪眼,那“小娘子”,可不就是旻宁?

哼。

颙琰白了禧恩一眼,头也不回又折回屋里去了。

旻宁眼尖地瞅见禧恩锁骨上好长一道血痕,想是被那花瓣划破了,那鲤鳞向来是很锋利的,于是赶忙拽着禧恩往屋里上药去。禧恩本不在乎,这么点儿口子,来不及上药就要长好了,旻宁拉得力大又不好出声再惊了颙琰,只好无奈地随他拉拉扯扯。

颙琰又从门后面伸出脑袋,眉毛拧得能织布。

反了反了!臭小子,几天不教训就开始在阿玛眼底下胡天胡地了?



烦。

很烦。

颙琰怎么看这哥俩怎么觉得烦。

禧恩一来,旻宁就像一潭死水突然活泛了一样,又是笑又是舞枪弄棒吟诗作对,都不提出去玩的事了。还不如踢出门去让他们玩个够,眼不见为净。恰好最近赶上盂兰盆节,管家添置了不少花灯。颙琰眉头一皱,计上心头,喊了管家来在耳边这般那般。


旻宁在屋里摆弄从东瀛黑绳地狱流进来的砚台,想着给扇子上画条小狗,七八个丫头拿着几盒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就过了来。

“贝勒爷,老爷说盂兰盆节要到了,外面都张灯结彩的,让给您这屋里也添点儿喜庆。您看看喜欢哪个?”旻宁因为漂亮,早就俘获了一众女孩子的芳心,她们一个个见了旻宁都娇滴滴的。

“什么,要过节了?”旻宁一听来了劲,随口让他们看着挂吧,就一溜烟跑到大门口,管家正要张罗开门,见旻宁来了,更是殷勤地指给他看。

颙琰家在闹市街尾,热闹但也僻静的地方,街头花灯如昼,繁花似锦,明晃晃亮堂堂,小生意家家新衣新裳,来往游人络绎不绝,遥遥望去,俱是一片熙熙攘攘的欢乐景象。

真好。原来外面有这么热络的游园,自己这么多年从来没看过。

“贝勒爷去不去看灯啊?”管家问道。旻宁眼睛舍不得离开那花花景色,偏头看了他一眼,眸子里全是艳羡和向往。

可是……怎么跟阿玛说啊……阿玛从来不允许他出这宅子。

旻宁又皱了眉头,垂头丧气。

“二贝勒您别难过啊,您给老爷说说,这回指定能去!”

“是吗?”旻宁疑惑地抬起头来,看向眉飞色舞的管家。

“你看哈,老爷以前不让您出去,是怕您被贼人捉了去,这地府可不比人间呐,那多的是色鬼酒鬼烂赌鬼”,管家像个老妈子一样说得苦口婆心,“连我们本地鬼都不敢轻易乱跑,您说是不是呢?”

旻宁听了,心想也有道理,“那为什么这次就行呢?”

管家一下就乐了,“您堂弟不是来了么?”边说边朝禧恩的方向指,“堂阿哥那么高大健硕的,对吧,有他陪您去,那老爷一准儿放心啊!”

有道理啊!旻宁哎呀一声,拍了拍掌心,这可说的太对了。于是呲溜一下跑到禧恩屋里,拽着他毛毛躁躁就要给颙琰屋里拱。


“既然是这样,你们就去吧。”颙琰看上去特别的慈祥,和以往的不苟言笑完全不同。旻宁跟禧恩兴高采烈地喊着“谢皇阿玛”“谢皇伯伯”,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膝盖,颙琰说了句早点回来,哥俩就躬身准备退出去,又听得他补了一句:

“旻宁,穿的低调点。”


旻宁换了一套黄白相间的马褂,扣了顶带穗的瓜皮帽,跟禧恩刚出了大门,就感觉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姑娘一直跟着他们,回头看,她们还装作若无其事一样,而且也不是府里的丫头。

禧恩心里感到不安,捞起旻宁的手十指交握抓得牢牢的,哥俩俱是相视一笑。“堂哥,外面很乱,抓紧我千万不要走丢了呀。”

“他抓他手了!他抓他手了!!”不远处的小姑娘们窃窃私语,激动不已,几乎破口而出的尖叫被低低压下,还是教他们听了去。旻宁一头雾水,决定不搭理她们。


“花市灯如昼”,旻宁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这句的场景,街里满满当当都是游玩的居民,都穿了最喜欢的衣服,舞龙的舞狮的踩高跷的后面乌乌泱泱,花子在空中、地上到处绽放,小吃摊一个挨一个,各种奇形怪状的灯笼都有,旻宁从不知道还有这种灯笼,也从没见过这么热闹非凡的场面。

“堂哥!这个灯你喜欢吗!”禧恩拿起一个金口袋一样的灯,像极了第一年离开京城赴边送给旻宁的那只锦囊。禧恩见的世面比旻宁多太多,几乎月月差人百里加急送给旻宁好玩的好吃的。旻宁因为怕极了阿玛吃醋所以从来不回,禧恩懂他,但是在他登基当晚看到那几箱被保存如新的礼物的时候,还是忍不住感动哭了。他们是最好最好的兄弟。

旻宁眼睛里的好奇、惊讶一直没断过,这个新奇的世界太有趣了,一切都是热热闹闹的,单是看了就觉得开心,禧恩挑着那灯笼,鹅黄的橘光染红了他的笑脸,就像初升的太阳,又温暖,又激荡。

“喜欢、喜欢……”灯和人他都喜欢。

“二位爷,来张画儿不?”

一个娇娇嫩嫩的女声传进耳朵,小姑娘举着一张图,上面是个高鼻深目的男子,肤白胜雪。

“怪了,这画画的怎么跟真的一样”,禧恩挠了挠头,从没见过如此逼真的画像,旻宁闻声仔细端详,确实,太逼真了,真得就像抓了当场的残影。

小姑娘高深地笑了笑,说看您二位是新来的爷吧,这图就是这公子生前影像的抓取啊,两人听了俱是好奇,异口同声地问,怎么做到的啊?

“咱们这地府啊,是万物皆有灵,万物皆成精”,小姑娘一边摊开几张别款的图影一边如数家珍地细细道来,“官家有面净琉璃镜,能记录人一生过往,想必二位刚下来的时候就见识过了吧?”

俩人点了点头,那镜子确实细枝末节都有记录,当真功力不浅。“其实那镜子,是活的,也是个精怪”,小姑娘忍不住笑了下,摊开半张春宫又慌忙卷起显得那笑有些猥琐。“这市面上几乎所有画廊的底本都是从那镜子手里买回来的,当真给它赚大发了。”

画廊?旻宁拿起那张图,左下角一排字和一个印:慕容冲像,傲视天下画廊制。

“慕容冲?是那个西燕的皇帝?”

“对呀,慕容公子可是咱们地府『异族美男排行榜』榜首呢!从他来了就一直没掉下来过!”

妈呀还有这种东西?禧恩哈哈就笑出了声,这里的冥族怎么也这么无聊啊。旻宁仔细揣摩了那画像,看着像是个瘦弱文静的,当真没什么兴趣。老爷们还是像个老爷们比较有意思。

“不过我们傲视天下画廊的掌柜的也是个皇帝”,小姑娘得意地掐了腰,“我们掌柜的可是汉成帝呢!”

汉成帝?汉成帝刘骜?旻宁和禧恩面面相觑,好家伙,原来是赵氏姐妹的丈夫啊,张放为之活活哭死的龙阳之君。俩人一想到这掌柜的是天下独一份马上风死的皇帝就有点绷不住笑,奈何在人家摊前需要矜持,便慌忙抓着手溜了溜了,独留下那小贩远远喊着公子别走啊公子再看看叭。

摩肩接踵的人群后面挤出来一个宽衣博带的相公,金丝银线,胡髭齐整,鬓若刀裁,远远地看了他俩落荒而逃的背影,若有所思的说了句:“新来的?真不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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